寒风带雪在风暴中乱卷,黑色与白色应该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东西,但在夜色与暴风雪的尖啸里,它们从未如此似漆如胶缠绵在一起,交织出一种混乱的色彩。
这种天气让维卡想起维尔霍扬斯克的老人们常说的“白毛风”,那是风速不及于暴风雪但效果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异常气象,通常出现于平原积雪又偶遇大风, 大风又把地面的雪和云中下降的雪漫天翻卷,站在平原上向四面八方望去,地面和天空一片白茫茫。
老人们说,在白毛风的天气里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外出野外的时候也会不可避免地迷失方向,如果风雪不停就会被冻死在雪原里, 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浑身僵硬结霜半埋在雪中,他们的脸上也都会带着苍青色的怪异笑意。
老人们说笑着被冻死的人是遇到鬼话奇谈里的“雪女”了,死前有过一段美好的露水之缘,临终前走得一定很安详。年轻的猎人们质问老人究竟是否真的见过“雪女”,但讲述这些故事的老人们都摇头撑未曾见过,但却无一例额外笃信“雪女”一定是存在的。
她们会在迷失风雪的猎人耳边窃窃私语;她们的眼睛是白茫茫风雪中指路的明灯;她们会陪伴着迷失的人在雪中走上最后一段路;她们并非不求回报,相反她们很贪婪,她们索求、渴望着迷失之人的体温,他们热腾的鲜血,以此来温暖长居于风雪里早已冰冷彻骨的她们的心脏。
一双双金色的眼眸火炬般围绕着林中木屋环绕成了圈,数不清有多少影子藏在林间,披着风雪的氅,它们就像祭坛下成群的白衣者,屹立在足以催人至死的可怕暴风雪中一动不动。
“雪女。”维卡是从嘴缝里抖出这个声音的,那是思到深处时情不自禁的呢喃,也是对民间传说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苏联也有雪女的传说?我一直以为这种传说起源日本。”美国人亚当嘴唇发抖地说。他也发现了异常,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暴风雪中那炉火都驱散不了的阴寒惊悚的画面。
“这次暴风雪是它们带来的,一定是它们带来的。”维卡低声说道,尽管浑身发寒,他也死死抓紧了手里的猎枪,在他身后杜莎也抓着他的左手手腕满目都是惊恐。
“她们想干什么?”亚当像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似的,手脚发冷发软,他竭力地贴在玻璃前想看清那些金色眼眸拥有者的模样,但无论怎么去看,他也只能看见暴风雪藏匿的人影轮廓。
现在外面的暴风雪里可是瞬间温度达到了零下60c的超低温啊,呼出的热气也会瞬间被冻成冰渣,就算有最后的皮袄保护,但凡裸露出半点皮肤都会被冻裂出血口,稍不注意就会心源性休克死,这种温度甚至往地面扔铁板都会玻璃一样的摔碎。
然而这些人影却像是雕像一样矗立着,可以将针叶林吹拂弯腰的强风无法撼动他们的身形分毫,它们宛如融入了暴风雪,亦或者它们就是这自然灾害中的一环,给生的活人带来绝望和毁灭的可怕因素。
但这些人影迟迟没有走上来,他们从被木屋里的人发现开始就藏在了针叶林的黑暗中,围而不攻,狩而不猎。但却没人敢怀疑他们的危险性,那一双双澄黄色的眼眸,只是稍微的注视数秒, 那股彻骨的寒冷和恐惧就会顺着视线一直烧进脑神经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结霜了。
“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什么?”维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边的安德烈中校。他在提出问题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的视线偏低一些, 避开了会带有‘质问’感的对视,这是聪明的选择。
中校没有回答维卡,只是凝视着窗外那些金色的瞳眸和人影,军服下左右拳悄然握紧青筋绽裂,军服贴身下的背部打得笔直,低垂的眼眸里全是刺刀似的锐利。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凝重和少许的愤怒?
忽然之间,维卡旁边的女猎人忽然转身离开了窗边,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让所有人都不禁扭头看向她,提防着她在这种恐怖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失控地冲出木屋害死所有人。
就在维卡低声咒骂着想上去拦住对方时,却发现女猎人直接冲到了火炉旁半跪在了地上,伸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硬竹箭,用顺路拿起的纱布和地上老阿利安被撕开的衣裳布条厚厚地缠在了箭尖上,又将裹好的箭尖小心翼翼地送入了木柜的油灯里,最后再伸入炉火引燃。
她转身快步走向了木屋的窗口,克格勃中校看了她一眼手中沾满动物油脂熊熊燃烧的箭矢什么也没说,反倒是让开了一个身位,似乎是默许了她想要做的事情。
“我说开窗就开窗。”女猎人走到窗前左手捻住燃烧长箭的尾羽搭在了木弓上,弓是标准的反曲木弓,西伯利亚楚科奇人创造,经典中的经典。
木弓低垂指地,箭矢搭弦,燃烧的布裹箭尖滴出点点油脂到地板上持续燃烧。女猎人左脚左旋40右脚往前侧对窗口,整个人正对玻璃外的暴风雪,清澈的眼眸锁定了针叶林深处最近的一個漆黑的高大人形轮廓。
木弓向上抬,手指捻住弓弦的燃烧的箭矢,手臂肌肉发力引导手指勾住的箭羽匀速往回拉,那匀称曼妙的躯干每一处核心肌肉群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手腕,左肩,右肩三点一线,当弓开满举起时,女猎人的身子也从正对转为的侧对窗户,隐藏在那厚实皮袄下的右肩胛骨向脊椎收拢,发达的背肌绷紧了木弓上强大的力量蓄而不发。
维卡和中校都多看了女猎人一眼,并非是惊叹于那精准完美到可以去参加奥运会射箭比赛的姿势,而是那张反曲木弓在开掀时肉眼可见的拉感。这张弓的磅数可能已经达到了基本的“战弓”了,全力开弓说不定能直接把棕熊的头颅射个对穿。
“开窗。”女猎人说。
美国人亚当赶紧打开窗户的锁扣,废足十成力气将窗户推开了,外面暴风雪的咆哮声霎时间上升数十倍,整个木屋的颜色都被冲淡了几分。
每个人都忍不住抬起的右臂遮挡风雪,唯独窗口最近的女猎人在这股霜冷的寒风中动也不动,即使眉毛和头发霎时间雪白结霜,开放式站姿的调整和腹肌核心的发力保证了她在射箭之前稳如磐石。
感受着这股风力,女猎人眼睛也不眨地眺望着针叶林中那暗金的火焰,骤然抬手瞄准了斜上方一个奇怪的角度,然后手指轻抖放弓,盘起的发丝飞扬而起!那飞出的燃烧箭矢直射左方的天空,在空中扭转出了一个几乎90角的弧度,最后稳稳地坠在了目的地!
燃烧的箭矢没入雪地但却没有被熄灭,它稳稳地插在了一个漆黑轮廓的面前,一分不差。
燃烧的火光在暴风雪中照亮的最近的是一席破烂的黑色袍尾,那是一身破布改的黑袍,带着比暴风雪的黑夜还要深邃的黑色,黑袍里包裹着的是一个魁梧得不似人的人影,目测接近超过两米,就算是木屋内最为高大的安德烈中校都比之不如。
再往上,每个人的视线落在那火光自下往上照亮的斗篷无法掩盖的面孔,于是每个人都浑身震动了,尤其是亚当,在燃烧箭矢飞出后他第一时间盯着暴风雪拉回了窗户,整张脸贴在玻璃前看远处那一幕看得最清楚。
那黑色斗篷的魁梧身影的面孔,那是噩梦中才能梦见的鬼怪,它有着宛如重度烧伤后重新愈合的脸,通体苍白色却有着结缔组织不规则的纹路,那些纹路就像藤蔓似地在整个面孔上缠绕疯涨,在汇聚到口部时又如深入洞口似呈现螺旋的形状。
就像是小时候遇见树皮复杂的大树,在那些扭曲的树皮上总能看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形状,比如一张人脸。看见了黑色斗篷下之物的脸,你会有种那张树上人脸活过来了的错觉,而那双挂在脸上的暗金色的瞳眸里流出的金色光芒,就是它浓稠的树脂、汁液。
“不是人。”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答案揭示的时候还是会带来成倍的震撼和恐惧。强盗妹妹杜莎已经后退数步坐倒在了地上浑身发抖,那黑袍下的脸孔实在太为怪异了,只是看一眼意志和三观就会得到剧烈的冲击,足以让人丧失一切的想法。
“我不觉得这种东西是传说中的雪女,因为男人的口味就算再清奇也不会像这种东西索取温暖但它们会向迷路的人所求鲜血,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女猎人放下了反曲木弓表情也很难看,她的胆子很大,能在小时候就往雪地丛林里钻去找冬眠的棕熊,长大了后胆子也更大了,才足以让她胆敢向着未知开弓射箭。
“起码我们现在知道我们面对的东西是什么了。”安德烈中校说。
“它们把我们当成了猎物?”维卡此时也心乱如麻没有去管自己地上失神的妹妹了,低声询问道,“它们会进攻我们吗?”
“不如你问问它们?”中校淡淡地说。
“你”维卡怔了一下以为中校在讥讽自己,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他朝向玻璃的耳朵却抖了抖因为他听见了怪异的嘶嘶声。
不,那不是嘶嘶声,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它们在窃窃私语。
维卡转头满目惊恐和不可思议地看向窗外那燃烧箭矢照亮的一隅,他忍不住向前走近了两步,几乎贴近玻璃然后去听。
然后他真的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的内容,那些渴血蝙蝠的私语。
“找到了”
“那两个孩子”
“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