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辞看着元书祎腰间的长剑,又道:“明日卯时一刻,营地的东山头,我们来比剑如何?”
元书祎侧头看他。
秦砚辞道:“好久没打了。”
“好啊,明天见。”
可真躺到通铺上,元书祎又睡不着了,她枕着胳膊,看着黑洞洞的篷顶,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小蝶悲伤哀婉的眼睛。
原来闺中女子被迫离家,会承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其实皇城的世家女子也不都是贤淑温婉之辈,也有许多性子豪爽的女子相邀去赌场,去酒馆。
说到底,还是门第等级森严,对女子太过束缚。
天下间,富贵人家的女儿吃穿不愁,却要受困后宅,这一生都免不了相夫教子的命运。穷苦人家的女儿受尽苦楚,也是一生颠沛。
若元家没出事,纵使是元书祎也要为自己的婚姻苦恼。
元母对元书祎的琴技书法十分满意,于是针线刺绣也要元书祎精通。
自北漠回来后,元书祎有一段时间行动受阻,被元母看着秀了好久的香囊。
其实元书祎不介意做女红,这也算是又学了门手艺,闲暇时绣绣花儿也挺好,只是元母说,学好刺绣,以后给丈夫、公婆秀点东西会得到赞赏。
元书祎是需要靠给男子绣花得到赞赏的人吗?
她一身的反骨,从那时起,她看到刺绣就反感,也难为她硬着头皮绣了十来日的花儿。
元书祎被关在家门的那几日,元士清曾带着元书祎偷偷溜出去跑马解闷,元书祎那时就想,学点儿刺绣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给兄长绣个平安福,或者是护膝,也能让哥哥开心好久吧。
西城的草地不算很大,可是跟哥哥跑马时的元书祎真的很开心。
那年春光灿烂,元书祎依然是元府的明珠,是元士清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可惜,天下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被当做珍宝。元书祎也没来得及亲手给元士清绣个平安福。
晨光熹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军营东处的高地比剑。
元书祎答应秦砚辞会认真比剑,也没藏着掖着,手中的孤江月如出水的黑蛟,灵动有力。
秦砚辞的顶松雪与他本人一样,清冷凛冽,寒光乍现。
秦砚辞的剑术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王仲堂,也是潇洒的江湖侠客,与太知有些交情。
元书祎的身法十分灵活,在极快的时间里,脖颈以极刁钻的姿势躲过了秦砚辞的剑锋,秦砚辞反应极快,当即挽回剑锋,架在了元书祎的侧颈。
元书祎的速度其实更快,顶松雪架到她脖颈前,孤江月已经调转了剑锋,用剑柄抵在了秦砚辞的心口。
元书祎歪了歪头,收回了孤江月:“平手。”
秦砚辞也收回顶松雪,语气平淡:“是你赢了。”
元书祎笑了笑,坐在空地上:“难得啊,你这算是服输?”
“承认事实而已,而且输给你,也没什么不服。”
元书祎挑了挑眉:“你换性子了?你从前最不服的不就是我?”
秦砚辞看过去:“我是服你的剑术,但是你的行军策略我还是不赞同。”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东方的天空渐渐被染红,太阳要出来了。
秦砚辞看着那片通红的天空:“书祎,元家的事解决后,你有什么打算?”
元书祎抬头看着苍穹:“我不知道。”
秦砚辞道:“若有一天五洲安稳,蜀国昌盛,我会立刻解甲归田,远离朝堂。”
“你这个大帅,当得真是不快活。”
“若是你,”秦砚辞转头看她:“若能以元书祎的身份,做镇守一方的大帅,你会快活吗?”
那轮红日就挂在东方的天幕,渐渐耀眼夺目。
元书祎垂下眸子,阳光有些刺眼了。
“我与你一样,都不喜欢受制于人。”
大帅已经是很高的职位了,可惜,不是最高。
“呐,给元大哥昭雪后,你要不要等我?”
元书祎疑惑的看向秦砚辞:“嗯?”
秦砚辞没看她,只是摸了摸鼻子:“等我卸甲归田……和我一起退隐山林。”
元书祎垂下了眸子,抓紧了孤江月,她知道秦砚辞想听到什么答案,先不提要调查清楚房州战兵败之事的真相要多久,那之后,以元书祎的身体,还能活多久呢。
“时间太远了,等查清楚兄长的事之后再做打算吧。”
秦砚辞遮住了眼底的失望:“也行。”
元书祎站起身:“我们回去吧。”
“皇城派来的新大帅已经到镇南营了,陛下巡查完毕后我就要回西凉了,你一个人在镇南营打算怎么查?”
元书祎背对着秦砚辞,因此他看不到元书祎幽深的瞳孔:“那就,和新大帅好好相处喽。”
秦砚辞真的太熟悉元书祎了,他一听元书祎的语气就知道不对:“怎么相处?把他拉下马,自己坐上去?”
元书祎回过头,冲他嫣然一笑:“阿辞怎么会这么想?”
秦砚辞也笑:“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
“你在这个时候利用肖帅取走孤江月,又爆出自己当年上过北漠战场是因为什么?以你的能力,就算我不说陛下要去镇南营视察军务,你也早就知道了吧。你是要趁这个时候在陛下面前扬名,好往上爬,是不是?”
他说的正是元书祎心中所想,元书祎还是含笑着与秦砚辞对视:“是又怎样,阿辞,这有什么错吗?”
“没有错,”秦砚辞眼眸深沉:“书祎,我只是怕你会走歪路。”
那双浅淡的眸子有担忧、关怀、心疼,还有许多元书祎看不透的情绪。
歪路也是路,她要走下去,即使是死路,她也要走下去。
“阿辞,南疆的主帅本就是我兄长的,元家的荣耀也不该止步于此,我要把元家失去的都拿回来,阿辞,我名正言顺。”
小山头的风吹着两人的衣角、发丝,他们对立相视,犹如沙盘上的黑白军旗,厮杀拉扯,互不相让。
终究是元书祎退了一步:“回去用早饭吧,我饿了。”
众人用过了早饭,准备从东潼关前往房州城。
东潼关是东洲主帅——刘靖镇守的城池,皇帝要视察房州城,四帅要到齐,刘靖也是要去的,索性同去。
当年,蜀国四帅相交甚笃,皇帝也放权,不介意四帅相互往来,因此,这四位主帅隔几个月就相聚喝酒,谈天说地,也曾是五洲的一段佳话。
可谁也没想到,元士清会出事,剩下的三位主帅立刻警觉,减少了往来。
“不见见三姨娘吗?”许业国问道。
许书言抿了抿嘴,带着不舍:“不了。”
“也好。”许敬武道:“你娘要是来送你,眼泪能把军营淹了1
许书言当然知道亲娘的性子,摸了摸后脑勺:“你们……帮我照顾好我娘。”
“放心好啦1徐伟平搂着许业国的脖子:“三姨娘和我娘她们玩的可好了1
许家想让许书言回来,主要是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这小子偷偷去南疆参军,可把他们吓坏了。
如今这小子生龙活虎,还交到了这么多朋友,许家也算是放心了。
那日春光灿烂,柳树抽芽,少年们策马前行,带着热烈与骄傲,在长风中追逐荣耀与艳阳。
营地的东山头,站着一男两女,正是苏茉、岁欢与钟韫。
岁欢带着元书祎送的发簪,毫不掩饰的带着不舍与眷恋:“公子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苏茉逗她:“你要是想的紧,姐姐带你去瞧瞧公子,也不是不行。”
岁欢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苏姐姐别取笑我了,公子军务繁忙,还是不要打搅他比较好。”
“行叭。”苏茉挽起岁欢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钟韫立在那儿,身高挺拔,腰侧的长剑系着几根细绳,看着时间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了,他的目光紧随远处人群中的黑衣少年,自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你们先走,我再待一会儿。”
苏茉耸耸肩,也不多言,拉着岁欢先行离开。
钟韫很少有机会能目送元书祎离开,一般都是元书祎下命令,他立刻去执行,而元书祎也不会为他停留一刻。
那个女子如九天之上的月,清冷凛冽,高不可攀。
可他只要远远看一眼,便也知足了。
许书言打马跟在元书祎身边,问道:“你昨晚和秦帅睡在一起吗?我们醒来都没见到你。”
“怎么会,”元书祎立即解释道:“你们昨晚酒喝的太多了,我是回去睡的,你们都不知道。”
许书言扬了扬头,明显是不相信元书祎说的话,他又想到早上孙冉铭跟他说的八卦,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你和秦帅……有没有……是不是那种关系?”
元书祎生无可恋的吐出一口气,木然道:“我们两个都是男子。”
许书言激动道:“就是男子才更荒唐1他瞥了一眼和肖哲聊天的秦砚辞,声音小了几分:“你跟我实话实说,你俩究竟是不是……还是因为你是下面那个,所以不好意思说?”
元书祎瞪大了双眼:“绝无此种可能,我怎么会是下面那个……我在说什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1
这该死的胜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