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宿命(2 / 2)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沙盘上的黑棋白棋倒了一片,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黑棋。

虽然那只是一局沙盘赛,但是围观的人都被元书祎的行军布控吓出了一头冷汗,如果这战略真的被应用到了战场,那这场仗绝对惨烈。

秦砚辞看着那枚黑棋,笑道:“你的行军策略就是不顾将士安危,同归于尽,以命换命吗?”

元书祎神色从容的打着手语:“这是下下策。局势如此,若是普通的阵法策略我必输无疑。”

秦砚辞看着少年银甲面具之下的瞳孔,幽深、没有感情。

“若是要赢,”元书祎比划着:“便是折了千军,那也是上上策。”

秦砚辞手指点着沙盘边缘,过了半晌,才盯着元书祎的眼睛,缓缓道:“你的战术策略灵活多变,的确有领兵之才,只是……你如何看待将士们的性命?”

元书祎没有犹豫,幽深的眸子多了些偏执的坚定:“上了战场就要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有人牺牲才能赢,我甘愿赴死。”

元书祎正式上战场是镇北营与霍斯国的第三次交锋,她手持弓箭,在战场中灵活的穿梭,每一箭都能夺人性命。

她为了活命只能麻木的收割着性命,只到有个霍斯国的士兵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弟弟”。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唤回了元书祎的一丝清明,却也让她在战场上迷失了方向,她站在原地,似乎有大雾迷住了她的眼眸,有细丝缠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小孩儿——”

“跑蔼—”

那日的仗最终还是蜀国占了上风。

北漠的夕阳照得天边血红,空气里也渗着狼烟和血腥味,后备军打扫着战场,元书祎站在一边,看着圆脸汉子的尸首被抬走。

那个圆脸汉子是除了太知与肖哲之外,经常与元书祎聊天的人。

说是聊天,也只是汉子自己在那说话,元书祎坐在一边听着。

汉子说,他想他媳妇儿和女儿了,他说他女儿才四岁,特别可爱。

汉子总是拿很慈祥的目光看着元书祎,似乎能从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身上看到他像兔子一样的女儿。

那汉子有一个布老虎,说是他女儿送他的,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想要他父亲早些回家。

看着圆脸汉子温柔笨拙的抚摸着布老虎,元书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爹爹为她扎的那只风筝还在她书房挂着,只放过一次。

元书祎在面具之下仰望着苍穹,天空蓝的清澈,这样好的天气,就应该和家人欢欢喜喜的放风筝。

那天晚上元书祎在帐外坐了很久,她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总是闷闷的,喘不上气。

“你在难过?”

秦砚辞走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元书祎对面的树干上。

元书祎抬起了头,那是秦砚辞第一次在这个小疯子的眼睛里看到茫然的情绪。

元书祎缓慢的打着手势:“他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已经欠了条人命了,是吗?”

那时的秦砚辞已经有了将领的成熟与气魄,他垂着眸子,一字一句道:将士的使命就是如此,如果说万里城墙是保护蜀国的基本防线,那么万千的将士就是蜀国最重要的防线。”

“他们选了参军这条路,身上肩负的就是万千条性命,每一个士兵都是蜀国的守护神,所以不可辜负。”

秦砚辞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你的剑法很好,可惜戾气太重,成不了举世无双的将领。”

太知第一次为元书祎演示基础剑法时,曾说:“剑,被称为百兵之君,这个君你可以理解为君子的君,也可以理解为君临天下的君。”

秦砚辞的剑法非常了得,凌厉霸道,有沉稳的气吞山河之势,却又低调内敛,有君子之风。

元书祎想,秦砚辞说得对,她本来就成不了举世无双的将领,也并不想做君子。

那日后,北漠战场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士兵,手持长剑,背负弯弓,能凭一己之力在战场上撕出一道裂口。

但元书祎的成名之战,还是那日在战场上射杀了塔国羽木老将军的大公子。

塔国最擅长的便是巫蛊之术,凡是塔国子民多少都会一些蛊术,羽木将军是塔国的护国大将,是出了名的衷心,蜀国与霍斯交战,塔国不表明立场,此时却送来了老将军的两个亲生儿子,太知和肖哲不得不警惕。

其实元书祎的那一箭是冲着羽木小公子去的,不想被大公子挡了去,被一箭射中后心的大公子推开了弟弟,摇摇晃晃的冲着北漠将士走了过去。

“所有人后撤,远离他1太知脚尖点着马背,拉开了大弓,箭羽直接从大公子的眉心穿了过去!

其实这个大公子也不过是个少年,却在鲜衣怒马的年纪,睁着空洞的眼睛,倒在了异国战常

后来太知收敛了这位塔国少年的尸骨,剖开了胸腔,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少年的心脏,被蛊物侵蚀的漆黑污臭。

太知叹了口气:“他被种了‘傀儡术’,凡是沾到他血液的人都会被他控制,他的心脏已被反噬,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元书祎垂着头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低敛的眸子闪过一丝兴致。

肖哲看了一眼,转头吐了半晌:“这是羽木的亲儿子吗?虎毒不食子,他们塔国都是这么冷血无情吗?”

太知小心的缝着解剖口:“谁知道呢?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我收拾好他,你叫人抬到界碑那里去吧,或许他弟弟会把他的尸骨带回去。”

然而并没有人收敛这个少年的尸骨,最后还是元书祎将他好生下葬了。

当年北漠战场,元书祎射杀了尾思越缇的兄长,八年后,尾思越缇也斩杀了元书祎的兄长。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原来这世间的帐,竟是算的这样清楚。

最后一战蜀国大胜,元书祎和太知回了皇城,刘景阑也重新出现在公主府,元书祎去北漠的那段时间,元书祎也不知道刘景阑去了哪里。

后来的日子照常,元书祎整天泡在公主府看书练武,偶尔和褚南星出去逛逛街,直到有一日,刘景昱带来了一位他的好兄弟。

刘景昱是刘景阑的亲弟弟,他们是同母的三姐弟,因为刘景昱是老来得子,所以颇受宠爱。

老皇后在生下刘景昱不久后便薨了,因此很粘着刘景阑这个长姐,经常去公主府玩乐,也和元书祎渐渐熟络起来。

“月儿,我给你介绍一位大人物,你一定感兴趣1

那是夏末时节的午后,元书祎身穿墨绿色的长裙坐在小竹林里研究琴谱——公主府有“闲杂人等”时元书祎一般只练琴或练字。

元书祎握着琴谱,抬眸望去,竹叶萧萧而下,元书祎见到了秦砚辞。

少年面容清俊,穿着清冷出尘的白衣,青丝以白帛束了一绺在脑后,发丝铺在肩头,清冷中又多了些不羁傲然。

那双凌厉的眸子带着些不耐烦,在与元书祎对视的那一刹那却愣住了。

元书祎面上无异,只是不自觉地捏紧了琴谱。

刘景昱兴高采烈的拽着秦砚辞,对元书祎道:“月儿,你猜猜他是谁?”

“月儿……”秦砚辞细细的嚼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看向元书祎。

元书祎放下琴谱,起身先给秦砚辞行了个礼:“元家嫡女元书祎,见过公子。”

秦砚辞听后兴致更甚,也彬彬有礼道:“在下秦砚辞。”

“就是新上任的西凉大帅1刘景昱抢过话头:“见到他高不高兴?”

元书祎挤出一丝笑:“……高兴。”个屁

那个下午漫长又艰难,元书祎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秦砚辞又自告奋勇的要送元书祎回家。

元书祎依旧笑容得体:“多谢秦帅了。”

那天的夕阳其实很漂亮,只是元书祎没有那个兴致赏景。

“元姑娘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长相神似。”

这句话在秦砚辞那里的侧重点或许是“长相神似”,但是元书祎却注意到了另一点:“朋友?”

“我单方面认为的。”秦砚辞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做我朋友?”

元书祎答得含糊其辞:“或许会吧。”

两人不再说话,元府跟公主府有段距离,元书祎带着秦砚辞走了小路,本想着早些回府,谁知道遇到了刺客!

元书祎眯了眯眼,觉得这是个时机,于是捏着嗓子来了一句:“公子救我1

专心打刺客的秦砚辞踉跄了一下,躲过了刺客的刀后一言难尽的看向元书祎:“你……罢了。”

怎么说呢?就跟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忽然变得……娘拉吧唧的。

等元士清赶来的时候,刺客倒了一片,虽然元书祎一点伤没受,但元士清还是怕得手抖。

若是秦砚辞不在场,元书祎必定要好好安抚一下兄长,说她一点都不害怕。但是秦砚辞在这里,她多少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便面无表情的扎进元士清的怀里“瑟瑟发抖”。

元士清本来就和秦砚辞交好,正好留他在元府用了晚饭,元书祎用“受到了惊吓”这个借口避免和秦砚辞再呆下去。

这件事没结束,秦砚辞其实也挺可怕的,就像山林里的野兽,咬到了猎物就不松口。

那天夜晚,端得一派清风明月的秦小公子,翻了未出阁的姑娘的墙,不惜扮作流氓也要弄清楚元书祎的身份。

“果然是元大哥的妹妹,果真不是池中物。”

元书祎坐在窗口,手中灵活的把玩着一把匕首:“果然还是那个阿辞,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还是一点没变。”

秦砚辞歪了歪头:“你这口锅的秘密太多,我也是怕你装不下,想着为你分担一些。”

元书祎抬起了头,浓黑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危险的情绪,但开口却是带着惋惜:“阿辞不知道吗?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可是活不长的。”

秦砚辞轻笑一声,往元书祎这边走了几步:“我有信心带着你的秘密长命百岁,你能怎样呢?”

元书祎仰着头,看着步步逼近的秦砚辞,没有动作,只是带着无辜的语气问道:“我也不知道,杀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