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百夷的明山秀水回到长安的巍峨绮丽，夏已将尽。</p>

长安，四季皆在我心头。</p>

春来微寒沐雪，夏至酷阳浓烈，秋生五谷丰登，冬到冰封千里，一帧帧装裱在我从蹒跚学步到嫁入深宫的岁月里，分明多姿。</p>

揉搓着我的手，娘半日没说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着转着就转下来。</p>

“没事的娘，都好了，一个疤都没落下。”自回宫以后，我娘也不管人家说不说闲话，三天两头就请旨来看我，好像怕皇家的人再亏待她女儿一样。</p>

这都怪我那个多嘴的姐夫，去老丈人家多喝酒少说话就是了，偏要像说书一样，把南巡一路上的事情有的没的都说了个尽。</p>

在我爹还好，总是见过战场厮杀大场面的人，在我娘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看来，我简直是九死一生。</p>

“还说没事儿，我的小孙孙都没有了……”娘生气道，说着又要哭，“哪里有这么地位尊崇的贤妃娘娘，冒这样的险，受这样的伤的？我就说进的什么宫？随便嫁到哪家去，敢让你受这样的委屈？”</p>

因为要回长安了，我没有身孕的事情总是瞒不住，所以自百夷鸡儿山出来，我便向皇上说，对外只说我在遇险的时候碰了肚子，孩子没保住吧。</p>

荣璋说不急，还有两三个月才到长安，咱们可以在路上努力一下。</p>

我说你躲得远远的，按日子算我现在该有五个月的身孕了，难不成要怀上十五个月生吗？我生哪吒呢？</p>

更何况……谁要和你一起努力？！</p>

“娘啊。”我嗔怪道，“这话咱俩说说就得了，回来见着皇上……你可得说得再厉害一点，而且不兴自己哭的，好歹得把他说哭了。”</p>

一旁四姐呵呵笑出了声，瓜子磕得咔咔响：“你指望咱娘能去说她女婿啊？漫说皇上，她见了李昌平都是‘儿长儿短’，又是当差辛苦，又是按时吃饭喝茶的，那个呆头呆脑的在娘眼里都是宝贝，不要说皇上了。”</p>

“你个瓜女子，娘这样说还不是为了你们在婆家能多得几分好，虽说咱家不靠着门楣压了谁，只我女儿的贤良淑德到了谁家也能得公婆喜欢，丈夫疼爱，但是我和你爹客气一分，人家就敬你一分，这还不懂吗？”我娘看着四姐，恨不得抢了她手里的瓜子。</p>

“懂，懂……怎么会不懂？我外祖可是礼部尚书，什么礼我们不懂？”四姐笑道，“你当我们是杭湖灵啊？”</p>

“说你是个瓜女子真是胡得很，以后人前人后都要称呼婉媛娘娘，别一口一个直呼姓名，万一改不过来，让人听见岂不是尴尬？说咱们江家的女儿没了规矩。”娘拍了四姐的背一下，提醒道。</p>

“是，娘。我就是觉得这丫头全不像皇后娘娘一般端庄和气，没得狐里狐气的，一点也不像个大家出身的女孩儿。别说大家了，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温舒识礼总是应该的。”四姐道，又想了想，“本来不是已经说不议进宫的事情了吗？怎么踩了太后娘娘一脚，倒是踩出个前程。”</p>

“这你不要管，本来脑子就不好用，别想这些复杂的事情，倒是多想想你平日用的方子，有没有合适的，弄几个来给你妹妹调理身体，这一趟又受伤又小产又舟车劳顿，本来就单薄，定要好好补补。”娘嘱咐道。</p>

“不用娘说的，四姐早就着人送来了，只是那些药苦得很，一点也不好吃。”我笑道，口上说着，有事心头过。</p>

娘何等精明的人，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小五啊，当初娘反对你进宫，可是如今无论如何这一步也走出来了，你就得把心放平常，这后宫从来不是哪个妃嫔的，那是皇上的，谁来谁走都是太惯常不过的事情，比如今日走了武婕妤，来了杭婉媛，明日也会走了哪个美人，又来了哪个才人，都去思量，怕是要累着了。”</p>

我一笑点头，也不瞒我娘：“女儿知道的，女儿思虑的并不是这个。”</p>

娘又想了想：“皇后娘娘也有她的身不由己，那日野狼偷袭太后娘娘去往骊山的队伍，公主也在车上，着实吓得不轻，夜间啼哭不止，皇后为娘的心自然在孩子身上多一些，倒是婉媛娘娘，一说为赔罪，二为替姐姐侍奉在婆母面前，日夜衣不解带，送汤喂药，十分尽心。一个侯爷的千金，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儿也算难得了。听说太后行走不便的日子，连屎尿也倒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