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文完(2 / 2)

茶香浓郁起来,耿辱又啜一口,放空目光。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很聪明,不该碰的不碰,不左右贱骨子的命。有的人生来就死的早,有的人恶贯满盈。耿辱,你看的请一个人、两个人,你看得清自己吗?”

“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你所有都能分辨得清吗。该不该伸手,该不该大发善心,你看一个人贱,你想过自己吗,谁高贵一点,谁低贱一点,耿辱,你清不清楚?”

“你是凡人吗,不是,你高贵吗,不高贵,你不过比较特殊,大家都只把你当珍稀动物,逃脱一个牢笼,逃不过你的内心,你心中有枷锁,你还想救别人吗,你能救自己吗?”

“你一出生就深陷泥潭,困顿于黑暗,是不是,没有色彩,没有光鲜亮丽?为什么不学美术,你看不到他们口中的色彩,你只看到冷漠,黑白,残忍,你生活在一个无情的世界,你想逃脱它。”

“外面的世界好玩吗,五彩斑斓吧,你反抗了,你已经在反抗了,你承认过去一切都是错误的,唾弃它,嫌弃它,你不愿意待在阴暗、潮湿、痛苦的地方。好好想想,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耿辱在沉默中突然一声“沼泽。”

“夭元老,”耿辱手从膝盖上起来,撑住身体,打断一切思绪,“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口口声声要讨伐‘有寂司’,其实你才是推波助澜的那个吧。”

“‘有寂司’三十年前就衰败得不成样子了,你费心劳力扶出一个尺家主,把统治三百多年的檀木香彻底推翻,原名‘地幽处’的有寂司一下烟消云散,连灰都不剩,多狠的心啊。”

耿辱停顿一下。

“你以为我会这样想吗?”他盯一眼夭之,眯眯的桃花眼很是好看,半吊子认真的话语从嘴中流出。“什么叫浴火,什么叫重生,有寂司就是吧。你自打尺轴小时候就给他灌输你的宏图大业,伟大理想吧,并不是说简单粗暴的‘孩子加油!你要怎么样怎么样……’夭元老,你也许压根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你一个眼神,手指微微一动,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尺轴是不是一把刀,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界定的,他也许是你的工具,但他那么有思想,那么独立的枭雄并不多见。夭元老,你知道有时候工具和孩子并不冲突。”

第一代尺家主,从小被养父浇灌,脱离所谓的“家庭”后,思想仍被幼年的教诲影响,就像浇下去的水,十年之后人们看不见,但已经成为植物的一部分,植物的长高,开花,结果……都受着十年前浇水的影响,一切都会带上那些水分子的影子。

“如果我没记错,您是自尺轴犯过‘特大错误’后就退隐了吧,虽然说之前也不积极,尺家主在位的时候就不理内务了,除了避嫌外我想不到什么好借口,自己的养子把人家全家给屠了,谋权篡位,很难不被怀疑有什么干系。风言风语不少吧,听老一辈人说你们没什么来往了,上位仪式没去,孙子出生没去,葬礼也不见人影,真好,大家都快把您给忘了。”

“让他放手去管是吧,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想做的任由他——反正也是你想做的,不是吗?”

“‘有寂司’的目的是什么,天天压迫小家主,从监察机构变成权力机构?总不能是为这个吧。夭元老,为什么尺轴‘特大错误’后你就退隐了,看上去像是子债父偿,管教不当的意味,谁知道呢,你从哪时候开始就在打起有寂司的主意了。不对,是在尺轴上位前,你开始抚养他前,培育出一个可以接替尺家主的有寂司,夭元老,你算得真精准,好一个棋盘纵手。”

耿辱锋利地说,又联想起自己的父母,夭之和他无缘无故,何来抱他的理由。

“监狱里面好玩吗,物色到你喜欢的人物吗,不要告诉我你这‘三个徒弟’就是全部。从那时候开始,你接触各色各样的人,‘信徒?’恐怕不是,‘工具人’最合适不过了。在边缘圈感受到些什么了呀,底层人物给了你什么启发了吗,大家都看得明白,无缘无故和边缘人物靠近,目的无非就一个——借助边缘的力量。这些最不起眼,最没特色,甚至最弱的小人物,连族内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但细揪起来吧,夭元老,你太聪明了,我不知道你是自己感悟出来的还是看出看到的,反正我是小学思想教育课时就学到了。”

“你真聪明。”夭之低一低眼,喝一口茶。在低调的人,也逃不过情感的推测,了解这些东西,耿辱只需要看他一眼,便能将支离破碎的记忆串联起来。

夭之让自己的养子推翻了统治,继而发展。如今又培育出一个有寂司接替,像薪火相传,使命传递,而这个「車」,无非就是有寂司的预备役或养分,最终推动的,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

“演进。”夭之嘴里吐出两个字,“我为的就是这个。”

文明的演进,族群的演进,不惜把死气沉沉的一切摧毁重造,第一代尺家主完成了摧毁,并留下一个框架。有寂司现在就是要在这微弱的框架上不断筑铁灌泥,把没有钢筋的地方支上,把没有水泥的墙洞封上,造出一个声势浩大的欣欣向荣,眼花缭乱的繁盛景象。

在这等繁荣,这等文明延续的面前,一个人,一个氏族的牺牲算什么呢。小家主不过是一个枢纽,能实现权力的和平过渡,他流多少血,如何悲惨,并不值得一提。耿辱承认这一点,却不忍认这一点,在这伟大的演进中,一个什么如果只用所谓价值来衡量,只不过是一粒堆砌的沙子,如此渺茫,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这样的沙子,命运会是什么?飘荡、游荡、被风尘吹碎、被车轮碾压……

“你将会堙灭。”夭之回答。

他洞悉万物规律,看透无数人马,一眼便知过去未来。

耿辱停顿一下,反问“真的吗?”

他站起来,把茶水倒掉“不好意思了,我不行租一套,我是个坚定的辩证唯物论者,信的是马列,爱的是党国。啊对了,夭元老你修的是什么秘术,占卜吗,一次一千二百五?我对「車」没什么兴趣,你留给其他人吧,不用开口送别了,心意我都收的到……”

“不再坐一会儿?”夭之低头拿起一杯茶。

“不了,”耿辱摆摆手,“现在不走何时走,留在这叨扰您多久,坏了您乱臣贼子的大事怎么办。”

老者的唇停在杯沿“想好了,这一走,下面可是万劫不复。”

“少哄骗我,”耿辱刚好推开门,回头,“我骨贱不贱,命好不好,都是我和自然、世界,我俩他大爷自己商量的。”

“这么私密的事,老头,关你屁事。”

门关上,脚步踏进黑色的走廊,走出「車」的那一刻,持枪握械的警察冲入大门。

他听着无数的脚步声,与他方向相反,擦肩而过。

「車」被捣毁,尽数抓获,柳宇被判处无期徒刑,赵志明死罪立即执行,龙林华逃脱,长期追捕。一夜之间,据守地下的「車」消失了,只剩得七零八乱,烟消云散。

警方死伤十四人,三人追授烈士,七人立功。

查点人数,礼厢云发现,少了一人。

耿辱走出去,走到大街上。

晚秋的蛾子飞扑,绕着路灯。

黑夜,水汽弥漫,蒙上一层薄雾。

他每一步都踏实,都踏在路上。车光乱闪,他又插着兜,加快脚步。

“……”

走过许久,走过餐馆、警察局、东路、大桥,走过居民区、鬼屋、银行、公园,耿辱一刻不停。

“耿辱。”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他转身,一抬眼,看到一群休假的同事。他们成群结队,手里拿着小吃,端着饮料,“诶,真的是你啊,你不是……”

耿辱笑笑,摆摆手,说“你们好好玩,我去找点东西。”

他转步,继续往前,走下去。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经过。

“哥哥,能要个联系方式吗。”

“帅哥,加个好友呗。”

“小黄毛,过来一起玩吧。”

“耿辱,”

这次他没回头。

姚陶问“你要去哪里。”

耿辱伸出一只手,往前方,毫无光亮,漆黑昏暗的郊野指指。

他答“我要去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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