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官转了转笔,低头从审讯处俯视坐铁板凳的他。
这人年龄二十四,比他长一岁,却显示出不相符合的成熟稳重,甚至有些老道,这么一番揭了他老底的话语,他居然没崩心态,而是平静得近乎异常。
其实不瞒你刑远林动动身,靠在桌子上,“西南昆明的警察局已经和我们联系,把你贩毒的事全部抖落干净了。”
耿辱本来心如止水的,但这么一下他被弄得差点笑了。
“真的吗?”
“你想看看记录吗?”刑远林敲桌。
他不能笑,越是憋一半不憋一半,只是半边的唇角洞洞,意外地有些邪气。
刑警官深虑地盯着他。
耿辱实在憋不住,于是转为带笑的嗓音,他张嘴说话,因此可以尽情嘴角上扬“刑警官,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讲。您什么证据都没有,竟然能监控了?还和西南分局有联系?你以为自己是省厅局长啊。”
刑远林看着这人越来越嫌弃的话语和笑容,摸了摸下巴,沉默着思索。
再度安静下来。
刑远林确实没有这个权利,但他爸是省厅局长,边境的监控是他们主动发过来让这边拍苍蝇布网的,至于向昆明总局要资料,那边还没答复。
受伤的那小毛头倒是很机灵,怎么勾引都不透露些风声,和这边口供一样“打散工,卖烟,卖假酒”一问到敏感的要不答“没有”要不答“我不知道”。
刑远林现在的确没有证据,可以证实这个耿辱有过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他要真是个普通小混混倒也还好说,但问题在那假身份证上,做工精细到这无可挑剔的程度,简直跟真的一样。
刑远林怀疑那就是真手艺做出来的身份证,至于是哪个局给他批的,这其间有千万缕难以描述的联系。犯罪团伙肆虐,和当局肯定脱不了干系,哪个官僚**内鬼的,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揪出来。
耿辱似乎也心里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现在能扣押他的无非就是假身份证的问题,拘留也不过拘留十天,只要他想随便编点胡话,对方不信都得信,一到时间谁都拦不住他出去。
“那跟你说个好消息,”年轻警察刑远林说,“我蹲守了你几天,没抓住你的痛点,发现你家楼下有些不对劲。”
“很吵。”耿辱顺着他的话头讲。
“你认识楼下屋主吗?”刑远林盯着他的眼睛。
“见过一面,”耿辱眨了眨眼,目光往隔壁的墙上挪挪,他很聪明,用这种小动作引导年轻警察坚定信心。
他多被关几天倒是无所谓,但不能白关,楼下那个失乐园必须得端掉。
“最多两天就能出结果,”刑远林双臂交叉,正义凛然地注视他,“下午你会被移送看守所十天,延不延时,视情况而定。”
“我能打个电话吗?”耿辱问。
“不可以。”刑远林回。
他被很守时地送往看守所,抱头起身一套动作很熟练,背人靠墙搜身。他被特殊关照,单独一个房间,头发还留着,大概是刑远林省厅局长儿子的身份发挥了点作用。
一个是怕他长得太漂亮了,在里面遭受些非人待遇。近几年是很文明的,但要是有个瞥一眼都像放电的,保不准这犯罪分子改造场犯罪率会直线飙升。一个可能是这小子想随时提审耿辱,这样好方便,留着长发能明显认人。
警力集中溯源,捣了个失乐园,抓到好几个等着吃枪子的。清扫场所时,顺便把楼上的也给搜一遍,结果发现耿辱这人卫生干净,不抽烟,不喝酒,除了一把小刀和十来块散钱,垃圾都没多几块。
他也确实本来就是休假避风头,没什么雄图大志想要做的,顶多楼下买份煎饺,喝杯椰青。警方看这人简直闲得发慌,不难推测,就是一天天在那破几平方米的床上吃饭睡觉打游戏。
等半天,那秃头的溜冰场主终于想通,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反正自己上无老下无小。三两句话,就把楼上邻居给卖了,这段日子一直被耿辱弄得心慌慌,这回竟像出了口恶气,心里爽快了不少。
耿辱天天满口看守所所规,嘴里念着“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抱着重获新生的希望,背诵两三天,感觉心灵净化,精神升华,比遁入空门还要摒世弃俗,就是瘦了两斤半没别的损失。
他月头月尾连着三进宫,自己也没估计到。唯一意外的是自己人生居然这么跌宕起伏,跟开辆动机鸡在乱石滩飙夜车似的,碛口公园都得礼让三分。
耿辱要想自己要是再来个立即死刑,那不得肩比珠穆朗玛峰,自己纯白的魂魄能搁那天山雪峰绕顶三圈。
“耿辱,”他被叫到,提出来。
为了显示他的涅槃浴火,和刑远林见面时他还念经似地诵背一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好做人,重新改造……”
年轻警察冷着脸,“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耿辱笑答“还不错。”
这边的审问室更为正规,大玻璃隔着,刑远林见着他艳色马甲穿身上还挺漂亮。耿辱这种蓝颜祸水的做到这种份上真不容易,只不过老天一边追着喂饭吃,他却不甚在意用脸,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楼下有个溜冰场,三天前端掉了,拿到了点口证。”刑远林说。其实他长得也不差,剑眉星目,星瞳炯火的,一头短发,颇有些流量小生相。不过气质比较生硬,实在难以让人联系到友善和观众缘两词。
“口证也好意思拿来说,我也能,不就是胡编乱造吗?毒贩子都是亡命徒,能拉下水一个是一个。自己吃花生米都要找垫背的,没点公德心。”耿辱实话实说,这些点东西并不是直接证据。要这样能行,他随口一捏造,全世界都能给他陪罪。
他顺道指点这个心浮气躁的毛头小屁孩“刑警官,你太浮躁了,别老是把有色的眼镜往人身上套,你以为你眼睛流光溢彩呀,就算心里知道也该懂得取舍,近利不如放长线。改改吧,不然得吃多少亏。”
这点审讯技巧吓唬一些小混混还够用,万一遇上经历丰富的六七年老手,不过就是小娃娃的动画片台词。
耿辱自持心力一般,没到狗哥那种三四个面孔轮流换的。几番话语都没令他感到威胁,证明刑远林软件能力实在是差。
不过好在各有拙劲,死脑门,警队就需要这种有一股劲的“蠢才”,好好调教肯定前途大好。
被暗中调教欣赏的刑警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冷漠反问一句“那你觉得现在应该?”
耿辱的银手环响了响,他动了动,黄色长发和马甲竟和这灰色的审讯间不配套,一眼就看得出当属西南那五彩缤纷的地。
然而这个印象在刑远林目帘前浮现半秒,便被接下来的话震撼地冲击了脑髓——
“杀了我。”耿辱轻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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