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十三换在身上,乍眼望去仍是灰布短衣,好似没什么改变。只是肃杀冷寂的气质收拢,像是在人影往来不绝的市集,她融于其间,只身行走,整个人有了一些烟火气。
她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不修边幅。
过去上山下河,她以生存为重,满身泥溅也混不在意。
而今景十三不想辜负姜屿的心意,出门在外,她便留神许多,避及身上太脏,抑或省得衣裳被枝丫划至破损,劳姜屿牵动针线,多费神一回。
山林相作伴,互为两心讫。
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得把新衣换下。
因着连日无雨,田地不接,村中决定挖河灌溉,年轻健壮的女子,都去尽把力气。
景十三没有地,这事本与她无关。
这段时日村中众人与她熟悉了一些,知道她本性踏实,良善且不多计较。情谊互与,孙老汉女儿提议,挖渠的年轻女子,若家中有琐事,一时不便的,劳请景十三帮忙,适当与些物事相酬。
算是一日的雇工。
景十三点头应下,想到村中人艰苦,愿意收下的酬劳并不多,想要托求她帮忙的,一时接踵而至。
她劳心尽力地投身疏河浇灌中。
这活尤为脏累,她舍不得辜负姜屿,便又穿上先前破损的灰败短衫。
日头未起时,她赶去田间通渠,待到将入日暮,景十三又去孙老汉家,削理木活,多少补足些半剩的工计。
日子填合至满,充溢而细碎。
田间旷野空阔,没有可供遮掩的阴凉,景十三戴着笠帽,在陌上长道的大树下,闭目倚靠了会。
近日一来二去,她面颊晒黑许多。
景十三自己本没有在意,过去餐风露宿,她是习武之人,一向及不上读书人的白玉秀致。
前几日夜里,姜屿探手抚上她,眸中藏着些许思绪,随之眉头微拢,很快又淡掩于屋中的蔽影中。
“小景晒黑了。”他语气柔郁,低浅地开口。
景十三听着姜屿这话,神色一顿,滞缓地有所察觉。
自己连日在外,旱风吹面,陷入泛泛平庸的乡野农事中,相貌确是要比之前更加不堪。
她很少想起前世。
早年景砚饮马战事,不理风雪,面容亦算不得疏和白皙。
她眼睫稍敛,细理往来至今的种种衬映,不经意间,便收拢了近来倾泻的温情。
许久的思索后,景十三双唇轻动“我在乡间生活,日益粗糙丑陋,也是在所难免。”
余下的话,她咽在口中,没有再说出来。
前世姜衣便不喜自己的样貌,而今姜屿对景十三,想来也是如此。
景十三并未有什么奢求,他早些醒悟也好。
姜屿一双眼眸藏着淡芒,犹如空雪中的光色,很轻地望向景十三。
烛夜摇影,越渐静寂,屋中冷香幽缓,似承了盛暑的沉郁,几近落地。
他这才知,自己言辞不妥,又让小景误会了。
昏暗的烛色下,她面色匀和,确是比春日初见那会深一些,然相衬之下,景十三眸子里头,也多了几分清朗的奕色。
好似孤寂气息远去,她愈渐有少女的半道神采。
景十三心有顾虑,他愿意贴靠向她,直至水滴石穿,让她完全信任自己。
“小景怎样我都喜欢。”姜屿已知晓她这世的性子,顺着她的喜好,哪管自己的内敛和矜持。
他的面容清皎,如月如玉,好似揽尽世间的美好。
眼下映着火光,他垂眸轻颤,斟酌后继续启唇“只是冥冥度由,各司其职,我身为小景的夫郎,让你那般辛苦,是我的失责。”
“绝没有半点,嫌弃小景之意。”
他心疼小景的忙累,失落自己未尽职责,没有照顾好她。
千絮含风起,归拢至秋深。
姜屿所有的心绪,都与景十三息息相关,一如千万年前便沉坠大地的秀郁青山,世事变迁,始终不作更移。
景十三自知多想,没再说话了。
她生硬地转过身,走出里屋,收拾盥洗了好久,回来时落下一句“什么喜欢嫌弃的,日后还长,你又何必说得太满。”
而后侧躺在床上,闷声继续“大不了我避些日头,不至太晒。”
姜屿身影掩着烛光,静看了景十三许久,而后他垂首,理了理枝条,独花大半夜时日,将景十三的笠帽,重新扎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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