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景十三早早醒来,眉眼平缓,好似明光细细点在发梢,又柔倦地铺洒蔓延。
方前四顾,窗杦木壁简朴如旧,轻尘一落,却更柔和。
冷香沉缓沁入鼻息,她看向身侧浅睡的郎君,见他面色无暇,双眸紧阖,遮去了里头的明艳水色与无尽纵许。
犹如清雨过后垂顺的新枝,不沾泥尘,又疏贵于世。
景十三抿了抿唇,想及今日艳阳高照,她得去村中干活,便小心掀开薄被,欲要起身收拾。
姜屿顿时醒来。
他感受到旁侧的动静,双睫微动,缓慢睁开眼。待回神后,他看了会景十三,眉头不自觉蹙起,难掩懊恼心绪。
时过不久,姜屿嫁为人夫,本许诺过景十三,自己定会谨守贤婉,好生照顾她。
万不该困觉无度,又生出惫懒懈怠。
姜屿撑着手肘,低哑出声“是我不好,我这便起身。”
景十三乍听这话,回身望他一眼。
姜屿眼下泛青,犹有疲倦,被子未掩住的身体也痕迹交错,极其惹眼。然他长睫一落,自责神色显现,好似多年苦修的凡徒,不得半分的余障安闲。
景十三心络通彻,哪还有不明白。
她委顿下里头的杂陈,抚着姜屿肩处,让他躺了回去,淡缓说道“你再睡会罢,没什么紧要事,我能顾及自己。”
斜光无限,照见窗柩透下的缕缕尘埃。
景十三稍作迟疑,继续阖动唇瓣,状若不经意“昨夜害你疲累,现下尚早,我先替你上药。”
昨夜把玩药瓶时,景十三眸光一移,蠢蠢欲动起了这份的心思,只是亏敛自知,她难以启齿,又在夜下静滞时,以沉负的自持重重压下。
姜屿眸中敛轻芒,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他重新躺在床榻,嗓音安静柔和“劳烦小景了。”
小屋物置,浮卷夏光,空景消年。
景十三紧凝姜屿的伤处,但见血结淤积可怖,犹如泼洒在白纸上的朱紫颜彩,好在外药尚可,待覆养了伤口,再过几日,淤血便能散开。
她面色一度,杂绪缓慢地平展开,始知归往旧事,这便是落定了。
冥冥世事早有缘果,景十三曾为了多活些时日,托请媒郎替她说亲。媒郎让她见到了阿言,郎君对她痴痴傻笑,好似山雀惊枝,纯净如稚子。
她带着阿言回家,满腔诚意地照顾他,只是当暮色之后,点了灯盏,他们两相对望,景十三终究难违本心。
她可以对阿言真心待之,将他当作阿弟,当成亲人,直至荒年黄土,她命数矣去。
但景十三做不到把阿言当夫郎。
两人独处一室,夜下的屋舍好似乱石堆砌,冲涌着窒闷,令她沉重压抑得险些喘不过气,直至阿言的亲人将他带回,对景十□□避不已。
景十三未觉落魄,反而就此挣得解脱。
后来她另有隐情与陈乞,又求娶了姜屿。
交换婚书拜过天地,景十三克守君子之礼,与姜屿未行夫妻事,但彼此心照不宣,每夜同榻而眠。
水到渠成得好似春下提酒一盏,眸深一顾,已是寻常过去许多年。
她早已潜意识接纳了姜屿,其他人都不行。
姜屿连着两日睡不安稳,而今心性再强韧,也架不住昏沉不解的困意。
景十三上好了药,再看向姜屿,他眉头微拢,好似沾了日间一道光泽的羽翼,下一瞬便要化碎而去。
因着太过安逸,姜屿不可避免阖上眼,又陷入半梦半醒中。
景十三抿了抿唇,克制着将柔软的目光压得淡下。
她不多打扰,将药瓶放至在床头小案,转身走出了里屋。
孙老汉家与村中人同处一块,田地阡陌,村民行经往来,热闹许多。
景十三没作讲究,一身灰旧襟衣,束着长发,迈步自陌上经过。有人挑着担子,与她正对而过,只迅速望了她一眼,不知该不该出声问候。
最后埋头擦身而过,好生僵窘。
日头正升,热暑辟照田间,景十三神色疏敛,一言不发,很快到了孙老汉院中。
孙老汉女儿已能下地走动,正被自家夫郎搀扶着,一手杵木棍,缓步在院中回练。
她与景十三年岁相近,见到来客,她善意地笑了笑,对景十三说道“先坐吧。”
旋即拍了拍自家夫郎,年轻郎君心领神会,扶着妻主坐在阶前木椅上,又给景十三倒了杯凉水,向屋子里唤道“阿爹,景家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