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不得其解,眼见景十三要纵身跃下,他连忙出声轻道“女君家住何地,我该去哪里寻你!”
窗外轻风随春光轻拂,携着入眼满街巷的烟火沸闹。
景十三闻言一顿,随即了然,叹息地闭上了眼。
这人帮了自己一回。
她不喜亏欠别人,即便要归隐乡间,她亦要还他一道人情。
景十三半侧着身,于光尘皎影中,她淡声回道“长桃镇往西五十里,葭山西水村,找景十三即可。”
西水村背靠葭山,归属长桃镇,村民不过二百户。
景十三脚程快,不及日暮,她沿着阡陌长道,远远便看见一道绿水横陈,几个垂髫孩童踩着斜照辉芒,正在河畔捡着石子嬉闹欢笑。
她抿唇一笑,步子放缓,终于安定下来。
西水村孤隔山脚一处,山中人一心侍奉农事,不问外头的更迭变迁,多年来也少有外人进来。
景十三自河岸边经过时,孩童见她眼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知道自己杀孽太多,平日冷冽惯了,周身的煞气恐会吓到孩童。
景十三对他们尽力笑了笑,随即埋头往前,不敢多做停留。
村中日月不度,光阴恍惚。
她循着记忆找回自家的房屋,第一眼便瞧见那株硕大的梨树。它繁茂如旧,恰逢春日暖照,梨花尽盛灿如白雪,纷纷扰扰,随风灼灼飘落。
好似不计春秋,静守归人。
也只剩这株梨树了。
景十三上前,推开旧烂的篱笆门,院落早已凋零,杂草横生。房屋映着夕阳,明光照檐,墙角是愈显暗淡的影子。因着无人修葺,窗柩空开,里头的一处横梁也已塌落,四下落满了灰尘。
景十三随意看了过去,神色倒是平和。
她一整日历经的风波太多,赶了许久的路,兼之日头将要落下,此刻实在不便收拾。她施手潦草地擦了擦灰尘,又在外头捡了些干软的稻草,铺在屋内尚算安稳的角落处。
受伤的肩处渗了薄汗,隐隐作痛。景十三管顾不上,外头夜色漫起,她看着这方有模有样的休憩处,忍下身体的疼痛与饥饿,枕臂和衣躺了上去。
就先这样吧。
万般愁事,明日再说。
翌日,景十三起了个大早。她踏着山路,在日色伏起,寥雾未散时,去半山腰为双亲上坟。
两座荒坟比邻,这么多年没人打理,比旧年的屋舍还要荒芜。
景十三没有祭品,安静地上前拔了杂草,跪坐在前“阿娘,阿爹,我回来了。”
山风来去喧哗,暖阳斜照在树下,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孤身沉入僻静的孤野荒山间,又是久久的凝滞。
景十三始终未开口说第二句话。
又一阵喧风拂树叶时,山花馥郁,盈满鼻息。她向阿娘和阿爹叩了三个头,不多留恋,起身原路回去。
破屋的物事陈置,碗瓢还在,短柜歪歪扭扭立在一角,桌案结下厚厚的蛛网,木板床也已倒塌,上头的床褥灰暗发霉,安然勾勒出旧时景。
屋檐洒下明光,景十三今日才看清里头的摆置。
她四下找到个木桶,去河边接了半桶水,将灰尘蛛丝简单擦拭过罢,又将尚且能用的锅碗瓢盆整理干净,在庭院中架了火,拿自己路上割回的野菜随意煮了菜汤,勉强填饱肚子。
房屋也得修葺。
好在景十三力气不小,身手也足够。
她将塌落的横梁利索地抬出屋外,抬眼一看,剩下的也已经腐蛀。她想了想,去不远处的人家借了利斧,上山砍了几颗木头。
小半日过去,景十三勉强给房屋重新固了架梁。
她身为女子,又自小习武,这些累活倒也不为难。梨花气息馥郁,庭院香气游移,景十三隔远看去,自己房屋虽仍旧残破,总归有了些能住人的生机。
她心生宽慰,打量一番屋檐壁角,心知来日方长,修新也不是一日能做好的。而今诸事乍始,要做的实在太多,索性将外屋面貌暂且放着,不去纠拧。
她拿起贴身的短剑,转身阔步走去河畔,不多会捕到了三尾青鱼。
景十三眼中带笑,端详过这三尾鱼,挑了两条个头肥美些的,送给了借她斧子的人家。当家的主夫也算淳朴,村里忽然来了个新人,借斧头本就是举手之劳,景十三还重新替他磨了韧处,哪里能再收受两尾青鱼。
几番推辞,主人家又送了景十三小半袋粗面粉“山中清贫,没什么好物,请女郎莫要嫌弃。”
景十三哪里会。
她神色是少有的安逸,单手拎着鱼,另一只手提着面粉,缓缓走回自家住处。
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她看见庭院前立了一个人。
轻风吹动,梨花纷纷落下。
郎君身姿如玉,着华衣贵饰,揽尽山中独一无二的清辉明月,气质出尘得令人凛息。
他似有所感应,施然回身看向来人,矜持又温柔,眸中带着几不可察的期许,对景十三微微一笑。
似千树万树,春风拂面。
。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