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光里，马车都已经走了几里地了，坐在里面的怀贞公主才突然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p>
就比如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让人传个信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必自己亲自去跑一趟。</p>
但她没多想就上了马车，就要去明月行馆。</p>
到底是想去谈事情，还是想去看看那个顾十五？</p>
怀贞公主在心里连续问了自己三遍，她得到的答案都是去谈事情。</p>
但是一个呼吸之后，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p>
没有少女不思春。</p>
几年前她就已经认真思索过自己将来若是托付终身，那要找一个如意郎君，那什么样的男子才是真正合她心意。</p>
首先这男子要忧国忧民，要为百姓谋利，要有远大的志向。</p>
其次他得足够的聪明，能够有高明的眼光，不趋炎附势，不市侩。</p>
修为或是文采，他必须有一方面是在整个大唐而言杰出的。</p>
他出现的时候，就真的要如明月般光彩夺目，却又不刺眼，让人看着舒服。</p>
什么家世啊，长相啊，高矮胖瘦啊，她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她觉得满足那些个条件也就够了。</p>
那些个条件满足起来不难啊。</p>
至少她一开始是那么想的。</p>
但真正接触过那一批批来到长安的年轻才俊之后，她心里的失望却越来越多。</p>
好多人一开始都会让她觉得有些惊艳，然而观察了没有多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这些人总有很多地方距离她的期待相距太远。</p>
有的人只想刻意讨她欢心，或者说只想讨权势欢心，哪怕笔落惊风雨，文采天下罕有，但写出来的诗句，却根本无法令她满意。</p>
有些年轻人一身傲骨，但见识却偏偏浅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根本谈不到一块去。</p>
很多时候她一句话点醒这些聪明人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要和这些人厮守一生，那很多时候简直就是在教导学生一样。</p>
但眼下，这顾十五好像满足她的一切幻想。</p>
但那夜他一口回绝了啊。</p>
难道自己还能低声下气的去讨他欢心不成？</p>
更何况他身边现在有裴家两位小姐，还有上官昭仪，自己再硬凑上去，要么真是疯了。</p>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堵院墙突然就硬生生的被撞开一个大洞，烟尘之中似乎有一个人钻了出来。</p>
这堵院墙虽然距离怀贞公主这马车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毕竟临街，而且公主之身何等金贵，这一声巨响响起的刹那，驾车的车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左右两侧已经有四名修行者掠了过来，守在马车四角。</p>
“诸位不好意思。”</p>
但这时候却已经有人在街道上大声打招呼，那人陪着笑脸，连声解释道，“这院墙原本就要重做，正巧这不是有人设了赌局，赌这人的肩膀能不能撞破这墙。不想真的能撞破，惊扰了诸位，真是不好意思。等这烟尘散散，一会给大家端些茶水出来。”</p>
“是有人打赌能不能用肩膀撞破这院墙？”</p>
驾车的车夫一愣，他看着那赔笑说话那人所站的地方，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长安城里有些名气的怀远瀚海赌坊。</p>
说是赌坊，其实一半算是地下私斗场，好多都是押打斗的双方哪个能赢。</p>
不过和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打着修所名义实质行赌坊之事不同，这瀚海赌坊倒是走了相反的路子，就是的确是赌骰子的赌坊，但经常会暗下安排有人在赌坊附近打斗，然后让赌徒下注。</p>
给怀贞公主驾车的这车夫一下子想明白了，再看看赌坊旁边那堵院墙，他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肩膀疼。</p>
那院墙老厚。</p>
他觉得自己肯定撞不出一个大洞出来。</p>
更何况那人居然撞破了墙，直接撞了出来。</p>
这人有本事！</p>
肩膀硬！</p>
他瞬间就来了兴趣，仔细的看那人。</p>
“这年轻后生长得好看啊！”</p>
这车夫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大帅哥，而且是那种自己驾着马车满处跑，都见不到第二个可以比他帅的那种。</p>
他倒是只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怀贞公主拨开车窗帘子一看，却不由得微微一怔。</p>
这人不就是丽正剑院的天才剑师王若虚？</p>
她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p>
她觉着这洛阳第一美少年真的是疯了，不好好的去练剑，跑这里来撞墙。</p>
而且明明也疼得有些呲牙咧嘴，却浑身透着高兴劲。</p>
王若虚这个时候的确是真高兴。</p>
在明月行馆跟着顾十五混了很久，现在王若虚对金钱的看法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p>
他以前其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其实明明很有钱了，但却好像还恨不得见人就从人家身上弄点银子出来。</p>
后来见了诸多要花钱的地方，尤其和幽州这些学生呆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就发现幽州这些学生是真穷，而且他们赚钱也真的很辛苦。</p>
越是见过那些人的节俭，知道那些人家中是如何贫寒，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就是罪过。</p>
他就越是想要多赚些银子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p>
他这一次虽然撞墙撞得的确是疼，估计又骨裂了，但他心里是真的高兴。</p>
马车继续朝着延康坊前行。</p>
怀远坊过去就是延康坊，这大白天的按理有了王若虚这么一桩疯事已经够够的了，但让怀贞公主没有想到的是，也就又走了几条街巷，眼瞅着都可以看到延康坊的坊门了，结果马车又被堵住了。</p>
大道上围着一大圈子人。</p>
马车车夫原本以为是有人在耍猴戏或是变戏法。</p>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新年那些天，还有人不开眼敢堵了这种主道？</p>
马车车夫不悦的站了起来，但是他站在车头上朝着那圈子里一看，他却是愣住了。</p>
方才那个少年不认识，但圈子里这个人他认识。</p>
白有思？</p>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p>
但那个衣衫褴褛，看上去明显是个疯子一样的人，不是白有思又是谁？</p>
他愣愣的看着被许多人团团围住的白有思，只听喧嚣的人群中不断传来白有思的笑声，“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p>
长安城里的疯子不多，但有些坊市里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p>
平时哪怕有疯子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看。</p>
但这个疯子有些不同。</p>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p>
他疯疯癫癫的笑着，人群之中却有人不断起哄，“哪来的通天树开花啊，没有啊。没看见开铁花啊。”</p>
如此叫了几遍，白有思却是又哭嚎起来，道：“真的开花了，你们没有看见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