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派出所的所长,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大夏天的,他的脊背却是一片冰凉。
“水哥啊……这个、那个,这个……”
焦鹏他爹虽然死了,但留下来的势力在临城也非同小可。
不然焦鹏能十五岁就横着走?
余泽用手捂着珞珞的脑袋,
让她不要听这些事情。
“……”
“有什么,就都来找我。”
“横竖就是再打死了个人,再进去一趟。”
“……”
余泽淡淡一笑,
“我又不是,没坐过牢。”
……
……
……
余泽高一就没读了。
白天办的那个丧葬赵书记,他儿子赵来,就是余泽当年高一时的前后位。
赵来他爹后半程的葬礼,都是胖子他们给操办的,办的相当好。花了大丧葬公司一半的钱,却办的顺心顺水,老爷子的衣服一烧,魂归九重天,人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胖子他们办事儿向来有保障。
余泽没再回去,就是到最后托人捎了几瓶酒,给过去的同窗。
结果到了晚上,赵来又提着几瓶酒,回来找余泽。
余泽正在二楼哄谢珞珞睡觉,白天小姑娘受到了惊吓,说什么也不肯再离开余泽。福利院的老师们也惊魂未定,焦鹏猥亵未遂是一个,余泽拿着铁锹撸人又是一个。
谢珞珞趴在铺着凉席的床铺上,胳膊上的青紫已经被涂上了红花油。
芭蕉蒲扇一下一下扇着,晚风细细地吹。余泽听到楼下有人敲门,给珞珞盖了盖毛巾被。起身带上二楼的木门,踩着楼梯静悄悄下了楼。
赵来将酒放在了桌子上。
一看根本就不是余泽送给他的那几瓶。
赵来这些年也很有出息,考上了人大,光宗耀祖,在临城算是很有名的了。
其实大家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但仿佛真的恍若隔世。
余泽坐在竹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桌子上放着的抹布。
“你去年出来的?”赵来问。
余泽嗯了一声。
赵来“现在呢,出来后就一直守着这个丧葬店?”
余泽“也没地方让我去啊。”
赵来“那你将来……”
余泽“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来“那今天你突然走,我听说是那谁……”
余泽“焦鹏。”
“焦厚非的那个儿子。”
“不学好。”
赵来“……”
“焦厚非”这三个字,余泽说的轻描淡写。
曾经最亲密的同窗,
最崇拜的少年。
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人。
才五年的时间,
已经找不到可以说的了。
良久,赵来伸出手,隔着桌子,拍了拍余泽的肩膀。
“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咱高中同学,老师们……都挺想你的。”
“同学聚会,也都联系不上你。”
余泽笑了一声,
“谁还愿意想起我。”
“以后帮忙……算了,也不是什么吉利事儿,别晦气别人了。”
是啊,帮忙照顾生意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来也不方便久坐,便起身。途径余泽父亲的遗像,他顿了两步,转过来身。
弯弯腰,算是给余泽父亲做了个礼。
赵来一走,余泽就立马上了二楼。
推开门,发现谢珞珞醒了。
谢珞珞躺在枕头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刚刚下面的话说的声音很小,她应该不会听到。
余泽想问她是不是饿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但看到谢珞珞那双大大的眼睛,白天她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画面又回荡在脑海中。
“……”
算了。
余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到了刚走的赵来,读了大学去了大城市的同窗。
他这种人啊。
谢珞珞却颤抖着嗓音,声音里虽然有些害怕,但仍旧软绵绵的。
开口道,
“哥哥……”
“下面来的那个男人,惹到你生气了吗?”
余泽没有回答,却反问谢珞珞。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么?
今天,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还看到了他,那般凶残地打人。
谢珞珞摇了摇头。
“我不怕。”
余泽“为什么。”
谢珞珞“因为,你是好人。”
余泽沉默地看着她。
谢珞珞“你帮,爸爸妈妈,安葬。”
“所以,你是好人。”
“……”
“……”
“……”
已经有很多年。
没人说过,没人把他当成过,好人了。
余泽甚至都有些想笑。
“睡吧。”
他给谢珞珞盖了盖被子。
又拿起芭蕉扇。
小风扇啊扇啊扇。
……
翌日。
今天天不好,昨天那么闷热的天,一看就是要下大雨。才早上就已经黑云压城城欲摧,大团大团乌黑的云彩积压在柳树枝上。
余泽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一来是原本说好的卜家庵子养猪那家的九十高龄老爷子要出殡,结果碰上老爷子的家产没分割好,二女儿卷着所有的钱跑了,做大哥的瞬间气炸了,人都给气倒了,反正老爷子的尸体已经停了几天,早就臭了,再臭也就那样。所以索性就给往后推迟了一天。
二来,珞珞还在家里。
福利院暂且没了声,大概是在商议着以后怎么跟余泽继续平衡这种两边养人的计策。余泽昨天那一铁锹,着实又把临城东南沿海这一带给吓着了。
谢珞珞吃着早饭,用芸豆和土豆给下的面条。珞珞依旧不吃胡萝卜,但是小孩不能缺营养。余泽就想了个法子,把面条的面里揉进去胡萝卜泥,给谢珞珞做了胡萝卜面。
余泽没什么本事,但是绣花边还是会一些的,昨天谢珞珞的衣服被扯碎了,小姑娘很喜欢那套花边蓬蓬裙。余泽拆了家里几块旧衣服的布料,给珞珞把裙子边重新缝了缝。
抿针线的功夫,他忽然有感觉到左腹有点儿疼。
余泽伸手拿起来奥美拉唑的瓶子,倒了两颗药片,就着水塞进嘴里。
谢珞珞放下碗,
“哥哥,你不舒服吗?”
余泽穿好针,看到她剩出来的胡萝卜面条。
“把面条吃了。”
谢珞珞“……”
她忽然伸出小手,就按在了余泽的胃部。
余泽一愣,低下头。
感觉到软乎乎的小爪子,那么抓着自己的腰部。
一下,又一下。
“……”
余泽“听话。”
“把面条吃了。”
“哥哥胃就不疼了。”
谢珞珞嘟着嘴。
她虽然年纪小。
但也不是什么都听不懂。
余泽笑了笑,这些年已经很少见他笑得这么放松这么温柔了。他折腾好蓬蓬裙,把奥美拉唑的白瓶子按在桌面上,刚要拎着裙子让珞珞穿上看看。
对面院子里关上了的大门。
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门吱呀吱呀摇。
“余水丧葬”四个大字,贴在门面上。
一个穿着旗袍贵妇模样的女子,直愣愣就冲了进来。
余泽看到女人,放下手中的裙子。
站起了身。
谢珞珞第一次在余泽眼睛里看到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她伸出手想要抓抓他的衬衣衣摆。
可还没等她抓住他。
那女子就已经站到了他们的桌子面前。
女人忽然扑了上来,手里提着一大张医院拍片的白色塑料袋,将余泽死死抵在身后的水泥墙上。
然后下一秒,就压着余泽的肩膀,
往墙上死里哐当哐当地撞。
奋力尖叫起来,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余泽,你这个畜牲——!你这个杀人犯——!”
“你他妈当初怎么就不死在监狱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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