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丞贺铸从山阳钢铁厂出来,天色已经颇晚。
钢铁厂院墙外,道路两旁有专人正将道边的“路灯”一一点亮。
据说这些路灯可是比杭州苏通判在全国首倡的“路灯”更好的夜间照明用品。这路灯的灯烛明亮,外面还有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罩,令里面的灯芯完全不惧风吹雨打。在山阳镇外这等人烟不密的地方,晚间行路也完全不用担心黑灯瞎火。
“贺官人,您是坐车还是骑马?”
见到贺铸终于“下班”,贺家的伴当赶紧迎上来询问。
贺铸望望天色,笑道“当然还是坐车舒服。”
“好嘞!小人让那边的长途班车略等您一下。”
说毕那伴当就跑开了。
贺铸在他身后,摆出官人该有的架子,慢慢往车站那边溜达。
他心中在想自从好友明远顶住压力,修建出这样一条“山阳—汴京公路”之后,全京城都亲眼见证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二月里,若是在以前,正是天气乍暖,道路翻浆的时候。若是有载重的车辆驶过,牲口费力那是不必说,车辙过处,就是一条半尺深的印子,里面涌出泥浆。
如果再赶上下雨,这道路面上坑坑洼洼的更是容易积水。到时那水塘积起一塘的蝌蚪都不出奇。“青草池塘处处蛙”是北方道路上也能见的风景。
这一切人们都习惯了。
但是“山阳汴京公路”的出现,改变了人们对早春里出行的认知。所有那些阻碍交通的问题,在这条“高等级公路”上都没有出现。
这里的路面依旧坚实、平整,车马奔行迅速而有序。
不少货主明明可以从汴河上将货物运进汴京的,但到了山阳镇也宁可弃船上岸,租货运马车,把货物通过公路运到汴京城中去。
这条道路不仅承办货物运输,还跑长途客运——有了这条公路之后,从山阳到汴京之间就是最快最便捷的。
山阳镇上谁家要是嫁了女儿到京城中,可以上午出门,中午到娘家吃个饭,晚上再回到自己家里——轻轻松松,时间一点儿都不赶。
现在贺铸打算去乘坐的“班车”就是这样,定时定点往汴京去。
而这时的这一班,是待遇比较好的车次,一车厢只载六个人。而且出发的时间较晚,车厢未必能坐满。
如此贺铸可以不必自己骑马,而是舒舒服服地一路坐回汴京去,养足精神到家,刚好可以陪妻子去朱家桥瓦子看那里排演的新杂剧。
贺铸是军器监中实心实意办事的一名“实干型”官员,他不清楚朝堂上的事,因此也不知道如今王安石又将“汴京扬州公路”的修筑提上了议事日程。
“山阳汴京公路”修成之后,每月的交通往来数据,由此通过的车次、货物运输总量、乘客搭乘人数,所缴纳的费用,收入多少、维护支出多少,全都清楚地列在报表上,送到所有参股营建的各家手上。
眼看这条公路只要再过两三年就能完全回本,之后就是赚净利——各家都很满意,因此也动了心思,纷纷开始走上层路线,想要撺掇官家,将当初那项《收费公路法》正式颁布。
而王安石则是单纯见到“山阳汴京公路”的效果不错,便建议朝中批准修建“汴京—扬州公路”,并借此机会提出由专门的运输公司提出“包税”,每年按照固定的份额向国家缴纳“过税”,这部分过税则按照里程比例,分摊在沿路各州县的头上。
这个建议对于官家赵顼来说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民间愿意“包税”,便相当于他每年能从汴京到扬州的公路运输上收取一个“保底”的税额。而且由于“包税”的特殊性,这些税金能够被京城三司使那里先攥在手心里,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分配到州县去。
但这对于下属州县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原本各州县的胥吏都是靠征收沿路的“过税”来盘剥商旅,现在这个好机会没有了。
但对于经常走汴京扬州一线的商户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首先,从汴京到扬州原本主要依靠汴河漕运,而汴河漕运以运输纲粮为先,运输货物押后。有时汴河水位浅的时候,货船能在岸边“趴”上四五天,等到将汴河上运粮的纲船都过去之后,才能轮得到自己。
因此走汴河漕运既费时又费钱,一些时效性较强的新鲜货物便等不及。
如今有了“高速”公路,不仅运输速度很快,而且还不用一程一程地停下来缴过税,只需在一开头就把所需缴的运费和税费都缴清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消息,从汴京到扬州,商旅们都是大力支持的。
然而朝堂上,王安石依旧“老成持重”了一把,建议官家暂缓“收费公路法”的颁行,而是再一次以“特批”的方式,允许“汴京扬州公路”的开工修筑。
事情依旧由明远来主持。
为此,明远亲自去了一趟扬州,在那里,与他主管运输的冯管事见了一面,议定了这次的策略。
接下来,就是冯管事借明远的名义,在平山堂前召开“集资”会议,依旧是“集资广利”的方式,将此次修筑“汴京扬州公路”的出资分成了一百分,并限定一家最多可以持有二十份,多了不行。
最终,太后的高家认购了二十份,宗室与曹太皇的曹家各持十五份,贺家十份,明远自己名下有五分,余下的全部交给了一份一份投入的小商户。
赵、曹、高等大家族在之前“山阳汴京公路”的修造上尝到了甜头,这一次便想要参与得更多些,要往管理修造工事的“修路局”里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