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阳离开梓月宫许久，孟繁奕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杯盏的碎渣刺在了肉里，她猛地将碎片从伤口上抽出，顿时血流如注。她将碎片捏在手里，低低笑了起来，浑然不觉疼痛。</p>
以往小时候她随秦沐阳上山采药，被灌木丛割伤了手秦沐阳总是会细细为她包扎，可适才他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p>
“娘娘，皇上派人来催你前去赴宴呢！”</p>
没有孟繁奕的传唤，宫女芷云便一直立侍于殿外，不敢离开亦不敢进去。如今皇上派了太监前来，她才敢敲响殿门。</p>
“进来吧。”</p>
芷云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孟繁奕那染上了斑斑血迹的素色裙子。</p>
“娘娘！”芷云连忙扶住了她，“奴婢这就去请太医！”</p>
“不必，本宫榻边有个小匣子，里面有个白色瓶子和一卷白丝带，你为本宫拿来吧。”</p>
孟繁奕自己将伤口包扎好后，拢了拢发髻，“为本宫梳洗梳洗吧。”</p>
今夜她挑了一套甚为华贵的宫裙，亦精心化了妆。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此时面容的苍白。</p>
当孟繁奕到御花园的时候，众人皆已坐定。白启尘左手的空位正是孟繁奕之座，而坐于孟繁奕另一边的却是秦沐阳。</p>
“父亲。”落座时孟繁奕向秦沐阳行了一礼，却因为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气。</p>
“繁奕，你怎么了？”</p>
白启尘时刻注意着他们父女俩的互动，孟繁奕此刻的面目表情全落在了他的眼底。</p>
“臣妾无事。”适才没察觉的痛感如今慢慢爬上了心头，但孟繁奕强忍着坐了下来。除了一开始面部的狰狞外，此刻她露出了一个完好的笑容。</p>
白启尘点点头，既然人已到齐，那晚宴便可开始。</p>
“朕前些日子中了毒，幸得秦先生出手相救，如今体内余毒已清。这杯，朕便先敬给秦先生了。”白启尘举杯朝秦沐阳遥祝，秦沐阳连忙起身，“谢皇上！”</p>
白启尘甫一放下杯盏，一个小太监就奉上了一捧银子和一对玉如意。</p>
“皇上，这……这……恕老朽不能接受！”秦沐阳虽享有天下第一手的盛名，但一生清贫，从未收过如此多的银两。金钱乃身外之物，如他将这些收下倒成了累赘了。</p>
“秦先生便收下吧，”白启尘并不将那点银子放在眼里，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秦先生统共救过朕两次，此恩朕日日铭记在心，如今便封秦先生为宁国公，年俸一千两，先生日后便在京城住下吧。”</p>
“老朽不敢当！”秦沐阳连忙跪了下来，“老朽习惯游历于山水之中，京城如此繁华之地不适合老朽。请皇上收回成命！”</p>
“唉——”白启尘摆摆手，面上并无半点怒意，“朕知道秦先生淡泊名利，只是不为秦先生做点什么，朕着实难安啊。”</p>
秦沐阳沉吟了半晌道：“皇上若真要赏赐老朽，不若将赏赐之物转交给瑶儿吧，这两年瑶儿与老朽相互作伴，老朽已将瑶儿当成女儿一般看待。”</p>
瑶儿好不容易才进宫见到他们小姐，他不再忍心让她随自己外出游历。倒不如向白启尘寻一道护身符，免得她目不能视物在宫内被人看不起。</p>
闻言瑶儿用膳的手一僵，即使看不见，但依旧侧首看着秦沐阳。而彼时孟繁奕也望向了秦沐阳，却透过他看见了一个双目尽失的女子。</p>
而那个女子的容貌她亦甚是熟识——竟是那个女人的贴身婢女！那两人的面容想必她此生都忘不了！</p>
“好！”白启尘爽快地应了下来，“既是秦先生执意如此，朕便封瑶儿为嘉和郡主，赐居清怡轩！”</p>
“皇上！”孟繁奕小声道，“可她是……”</p>
“朕意已定，不要再说了。”白启尘用只有她与夏语嫣听到的声音道。</p>
“瑶儿，还不谢谢皇上？”</p>
秦沐阳轻轻触了触瑶儿的手，瑶儿却只扬声道：“谢皇上。”并未起身行礼。</p>
“皇上你看她！”孟繁奕又小声嘟囔，想让白启尘收回成命。</p>
“好了，她身子不便，无需计较良多。”</p>
酒过三巡，白启尘才想起那日秦沐阳说他在路上被人追杀一事，午时被阿宛的一番话给打乱了倒忘了问。</p>
“秦先生，你且说说，到底是何人竟敢追杀你？！朕派人将他逮捕归案。”</p>
闻言孟繁奕心里捏了一把汗，停下手中的杯盏亦望向秦沐阳。</p>
见秦沐阳久久沉默未语，白启尘便道：“黄侍卫你说吧。”</p>
“回皇上，那日刺客蒙着脸，老朽并未看清。”抢在黄侍卫之前，秦沐阳道。</p>
“黄侍卫——你也未看清么？”</p>
黄林要开口的话便只好转了个弯，“是，卑职也未曾看清。”</p>
既然秦沐阳还念着父女之情，他便替他将此事瞒下了。</p>
“查！”白启尘冷冷道出了一字，这次的刺杀只怕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如此，或许可以揪出下毒之人！</p>
“今日本是喜宴，父亲为人行善多年，从未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皇上还是不要再提起此事了吧。”孟繁奕刚落下的心此刻又提了起来，柔柔朝白启尘道。</p>
“说得是，”既已将此事吩咐了下去，白启尘便道，“此次黄侍卫也立了大功，但你毕竟不是我大楚之人——朕便将这赏赐转交给皇后吧。”</p>
“谢皇上！”</p>
虽说不给赏赐，但此赏赐于黄林却是极为厚重。</p>
“周迁——”</p>
周迁闻言一使眼色，下边的宫女便奉上了一份用红布盖着的赏赐，在夏语嫣面前跪了下来。</p>
“皇上这是——”</p>
“揭开看看。”</p>
白启尘笑道，似乎笃定夏语嫣会喜欢这份礼物。</p>
夏语嫣由阿宛扶着步下台阶，行至宫女面前将红布缓缓揭下——一块玉状长命锁便出现在眼前，要制长命锁自是不难，只是用玉雕成的长命锁她却是前所未见。</p>
夏语嫣将长命锁拿在手里，不过巴掌大她却爱不释手，连连道：“谢皇上！”</p>
见夏语嫣果真喜欢，白启尘亦笑道：“这是西域前日进贡的长命锁，由暖玉雕刻而成，长期佩戴于人的身体甚是有益。朕想着作为皇儿的见面礼便是再好不过了。”</p>
在众人的见证下，夏语嫣受此长命锁。不仅德粹宫风光，连她肚里的孩子也是备受尊耀。</p>
众宫妃虽艳羡，但毕竟膝下无出，夏语嫣待人又一向和善，她们倒也看过便过了。但孟繁奕在一旁却觉得冷，寒风刺骨的冰冷！</p>
白启尘虽说喜爱澈儿，但并未提过立他为储君之事，更未送过他如此贵重之物。宫中皆言梓月宫独得盛宠，如今却狠狠打了她的脸！</p>
之后的宫宴孟繁奕食不知味，在浑浑噩噩中终也到了尾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