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起。

二级污染区专用的大气拟态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碧蓝如洗的天。

人类虽然早已习惯人造的一切，可晴朗的天也还是会让人心情舒畅一些。

此时，实践生们站在熟悉的宣誓场中，看着熟悉的联盟军旗,念着熟悉的悼词,就连站在身边的士兵,也不算陌生。

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这是一个意识形态紊乱的战争时代。

人类对待战争的态度各不相同，有激进，也有袖手旁观，吃人血馒头的恶魔与主和的理想主义者当然也不会缺席。

就像军火商希望战火永不熄灭,军部必须主张抗争。

可行政部门在意的却是内部舆论和群众支持度,大多公民也只求一生安稳一样……这个畸形的社会中，矛盾无处不在。

高知更是隔三差五鼓吹共存,慷慨激昂为众人描绘未来蓝图。

实践生大多身世不差,生活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其实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在这次入侵之前，他们会为其他生命的逝去而哀伤，可由于同伴的健在,他们是无法对老兵们的恨感同身受的。

然而,从这一刻起，再回想起那些主和言论，他们只觉荒谬。

明明只是分散了短短几天,凯旋时青山犹在，却不见故人归来。

那些人怎能厚颜无耻地无视每年在前线死去的军人,沉溺于和平星球的纸醉金迷中？怎能说出要与杀死同类的罪魁祸首,在联盟星域内共同生存的话？

在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至少站在军人的立场上来看，这是一场绝不能降的生存之战。

对于牺牲的同伴，他们只能如悼词所述那样期望——

惟愿能在鲜花的簇拥下，再次相逢。

哀悼会后，军功点清算如约而至。

这是颂晨来到这后，第一次踏入军功榜议厅的大门。

颂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看向最前方一块块显示着士兵编号的军功榜。

此时此刻，代表她的709依旧吊在第二块光屏的末尾，排名为98。

军功清算还没开始。

不一会儿，黎礼、维斯尔几人也陆续走进大厅。

看到颂晨后，招了招手，就过来坐在附近。

黎礼撑着下巴，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颇为感慨地说“这好像是我们来到γ96以后，第一次这么空地坐在一起聊天吧。”

事实也是如此。

自从来到这个污染区后，众人每天的生活就像打仗一样，要么在外面出勤，要么在基地里训练、后勤。士兵几乎包圆了整个基地的维护工作，还是不带薪的那种。

几人每天也就在食堂和住宿区有机会见见，见到了也只是打个招呼，根本没有闲聊的时间。

当人忙到一种境界的时候，身体是感受不到累的。

以至于现在闲下来了，他们都还是有种莫名的紧迫感，精神紧绷，昨晚都没怎么睡着。

直到此刻，感官开始一点点复苏，才有了些许倦意。

于是一个二个都眯着眼，看前方的光屏都觉得带着散光。

一名二军的实践生打着呵欠道“想我在训练营还觉得训练任务太紧……要我知道当兵这么酸爽，我当初就听我爹的，在老家考个大学，随便找个班上上了。”

“谁不是呢，本来以为当兵只需要会打仗，结果来了发现还得会修外骨骼，精通武器护理，甚至还得学怎么修扫地机器人。”

同为二军的实践生跟着说“我来之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现在给我两个废零件，我都能组个小机器人玩玩了。”

大厅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都像他们这样，关系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神色松弛，各自聊着不同的话题。

本该冷肃的大厅逐渐泛起一股另类的温馨。

黎礼看着看着，突然道“哎呀，突然有种人生一眼望到头的感觉……”

维斯尔说“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是常态，但也不能因为望到头就停滞不前，总得选一条路走。”

他们是军校生，毕业就是军官，可即便如此，也要频繁出入污染区。

不难想到，以后每次侥幸活着出来，就这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人齐地坐在一起聊聊天，吃一顿饭，一起等军功刷新，都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听起来很无聊，但说不上后悔，因为这就是他们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或许理由各不相同，可最终结果就是，他们一起坐在了这。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二军学生说，“比起碌碌无为，我宁愿在将来某一天跟前辈一样，在太空炸成一朵烟花，多酷。”

她说着，看向颂晨，有些好奇地问“颂晨，你以前除了当明星，还做过什么吗？我为什么感觉你做什么都这么游刃有余？”

这个问题让颂晨沉默了一下。

抛开战争公司不谈，她在联盟当明星之前也是做过一些零散工作的，不过那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颂晨回忆着大概道“中学的时候……周末会去做一下服务员，或者后厨帮忙，当时成绩不错，所以偶尔也会搞搞作业代写什么的。”

再加上微薄孤儿补贴，稀里糊涂也就活下来了。

二军学生哇了一声问“你做那么多事，不累吗？休息时间够不够啊？”

“不够，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午夜回去做作业。”颂晨不怎么避讳地说，“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累也要逼自己一把。”

环境与苦难磨砺人格，所以颂晨很少去抱怨或羡慕什么，毕竟有那个时间，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过同时，这种环境也注定颂晨不会有太多天马行空的理想，所有选择在她眼里，只有最优和备选，偏好占比很少，每一个选择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

至于人生意义这种东西……

谁能说抓紧能抓住的一切，努力活下去，就不是一种意义呢？

二军学生听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巴巴“啊”了一声。

她本来想问颂晨为什么要考军校，最想实现的理想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颂晨不像她，从小由两位母亲养大，就算一辈子不努力，也能享受高等公民的福利和母亲们留下的财产。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将人生的意义放在实现自我价值上。

可她有资格去评判颂晨吗？

当然没有。

这时，军功点统计完成，大厅里的军功榜开始滚动。

先是数十条个人信息因为主人的死亡而变灰、消失。

紧接着，军功点刷新，排名开始滚动。

只见前一百名内，一条原本位于吊车尾位置的个人信息不断上升，直到挤下原本的第一后，才停下。

众人定眼一看，发现还是一串颇为眼熟的编号——709。

而跟在编号709之后的，则是几乎将众人眼睛闪瞎的任务天数和军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