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女孩叫柒柒。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南方海岛上,不曾离开过。
海岛四季如春,远离喧嚣。
岛上一共有七十七户人家,捕鱼为生,民风淳朴。
最近的大陆离海岛约五十海里,是岛民们出售鱼获的地方,也是采集物资的地方。
小时候,柒柒最喜欢的就是和一群小伙伴们坐在码头上等待外出的船只回来,然后缠着归来的大人们讲述大陆的新鲜事物,偶尔分到从大陆带回来的糖果,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后来,身边的小伙伴们也渐渐长大,一个一个都跟着长辈们出海、去大陆,见见世面。也有的,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再回到这个没有通电、通信的海岛。有的,一家人都搬离了这个海岛。
柒柒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为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的岛民们,能够舍弃在海岛的家。她喜欢大海,却又敬畏着大海。她的父母亲都是在一次海难中丧生的,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她也曾想过要去大陆看看会亮的灯泡、能在地上轨道前行的铛铛车,她也想像小伙伴们一样,有张自己的相片,但是有些东西在想象里就足以美好。她喜欢这片浩瀚的大海,也害怕汹涌的潮水会卷走她的向往。
阿海是和柒柒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中的其中一个,小时候,他也是和柒柒一样,每天坐在码头等父母出海回来,但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他没有等来他的父亲。他看着母亲眼角未干的泪水,然后母亲抱起他,亲吻他,告诉他,父亲不会再回来了。从那天起,母亲没有再出过海,闲暇的时候,母亲也会和小孩们一起坐着,看向远方。孩子们望向的也许是未来,她眼里的也许是阿海的父亲。
阿海的父亲是在柒柒父母出事后决心要离开的。那日,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突然风云大变。柒柒和阿海坐在海边唱着歌谣,平静的海面突然大浪汹涌,雨夹着风击打着海面。阿海拉着柒柒往高地跑,等雨停了,海面平静了许多,天空的乌云也褪了去。岛上的船只一艘接一艘的回来了,唯独不见柒柒家的那艘船。柒柒望着远方,期待的心情开始慢慢低落起来,到最后,远处的海平面已经没有船只的身影了,她开始难过的抽泣起来。她就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方,阿海则陪着她站着,时不时用衣袖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天黑了,爷爷奶奶拉着柒柒回家,柒柒不愿意离开。奶奶告诉柒柒,父母也许是去安全的地方躲避风浪去了,夜深了,海上不安全,他们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了。可是,第二天,柒柒在海边还是没有等到父母。接下去几天,她看着爷爷跟着伯伯们的船出去了又回来,爷爷脸上满是失落,但是下船抱起柒柒的时候,却笑着问柒柒饿了没有。
柒柒知道,自己的父母亲大概是回不来了。但是,她还是会每天坐在码头等,等一个过去。
阿海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知道柒柒的父母是出了海难才回不来的,那日他睡眼惺忪的听到自己的父亲跟母亲说亲眼看到柒柒家的船被海浪掀翻,他的父亲劝说母亲离开这里,去大陆投靠先前离开的岛民。懵懂的他不知道,父亲真的会因为恐惧大海,而抛弃自己世代渔民的身份。
潮水褪去,柒柒会和阿海一起捡拾大海遗落在海滩上的“宝贝”,二人一边干活一边戏水。柒柒天真烂漫的笑容印在了阿海的记忆里,阿海爽朗的笑声也留在了柒柒的心里。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阿海的母亲始终是没有等来阿海的父亲。而阿海,却到了想要闯荡的年纪。
母亲反对阿海上船出海,但是却没有阻止,也许,有一天,阿海会带着他的父亲回来吧。
柒柒也想劝阻阿海出海,但是也没有阻止,坐在海边等待的日子,也是一份份期许,也许,在海的那一边,阿海会接到自己的父亲回家。
阿海的母亲在阿海父亲消失后,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身体也每况愈下。刚开始还能赶海,再后来,就只是每天呆坐在海边,痴痴的望着潮起潮落。
一晃又是三年,秋天的一个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海水,折射进海岛的石屋,温暖的海风弥漫着秋天的气息。
那个清晨,阿海再也没有唤醒自己的母亲。
阿海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每次一个浪褪去,阿海的腿就会陷得更深一点。潮水越来越汹涌,腿也陷得越来越深。阿海的身体开始随着海浪摇摆,他试图控制着平衡。
柒柒平静地看着阿海的背影,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让海风拭去阿海的泪吧。
海水很快到了阿海的大腿根部,阿海趁着一个退浪,跑回到了岸边。
柒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开始往家里走。阿海远远地看着柒柒的背影,露出了脸上的酒窝。
斯人已去,生活还是要继续。
那天后,阿海出海回来,在岸边等待的就只有柒柒了。
平淡的生活在苦难中谱成了诗歌,柒柒总是哼着从小哼到大的歌谣,一边织网,一边等待阿海的船只回来。
九一八事变后,大陆的战火愈演愈烈,此前离开的岛民们又一个个回来了。生活似乎是回到了从前,但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岛上陌生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一直定居在岛上的岛民们开始抗拒外来人员。他们害怕,那些人之前带走了自己的亲人,现在又来占据他们的岛屿。
那天,阿海在大陆的码头下货,却听到不远处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熟悉的声音,像是一个人......阿海处理好货物,准备回岛,便穿过人群去找一同来的的大伯。大伯怕是又混在人群中,听识字的人念报纸,忘了时间。阿海挂着往日的酒窝,笑着询问码头的伙计,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大伯。伙计指着一处,阿海望过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去,这回他是一眼就望到了。
阿海的父亲回来了,他的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女人细皮嫩肉,脸上涂着胭脂水粉,孩子穿着一身西服,看起来生活的不错。而他和他的母亲一生粗布烂衣,母亲一直舍不得用父亲曾带回来的胭脂,直到她去世,胭脂也是完好的放在床头。他看着自己脚上的草鞋,又看着那孩子脚上的小皮鞋,垂下了头。
大伯拉着阿海,高兴的对阿海说那是他的父亲,父亲要跟着他一起回岛了。阿海只是笑了笑,跟大伯说可以回去了。他转身的时候,泪水喷涌而出。母亲等了十三年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等了他十几年。
在船上,阿海的父亲跟大伯说,自己在码头等了十几天,来码头的岛民们的船只越来越少,而且都不让他的妻儿上船,他感叹时过境迁,淳朴民风不在。阿海心里却知道,哪是岛民们变了,是他自己变了。岛民们是怕那些曾抛家远走的人们把战火引到岛上,让他们失去家园。
那个陌生的女人开始晕船,阿海的父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阿海小时候拍他的后背一样,阿海鼻头一酸,回忆涌上心头。他看着女人搂着孩子,父亲搂着她,而曾经,那个女人是母亲,孩子是他自己。但是他的母亲,不会晕船。
回到岛上已是天黑,阿海收拾好便头也不回的回家了。码头上,岛民们阻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走下码头。阿海的父亲乞求着,诉说着自己的不易。他叫着阿海的名字,企图让岛民们因为可怜阿海让他们留下。僵持了很久,阿海的父亲终究还是留下了。
阿海从屋里拿走了母亲的遗物,叠好放在了自己的房内。那一夜,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母亲的遗物,将它们埋进了母亲的身边。
大陆战火蔓延,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去往大陆的船只越来越少,大家都在等战事过去,生活也开始慢了下来。柒柒和阿海多了很多闲暇时光躺在沙滩上一起看天空,总有一片云彩长得像故人。
阿海在父亲和他人的谈话中得知,父亲在大陆那边做了点小生意,后来娶了舞厅的那个女人,生下了那个孩子。